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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1章 依念成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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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紈只道事情說完了,擡頭見幾人還看著她,便皺眉道:“怎麽了?都看著我幹什麽。”

常嬤嬤不禁伸手揉了揉太陽穴,無奈道:“奶奶!都說得這般明白了,你就這、這樣?”

李紈迷惑道:“說什麽了啊,一塊皂糕被你們說出花來了,給了人了,人愛給誰就給誰唄。”又對素雲碧月道,“你們要可惜平兒沒用上,就再送兩塊給人家,咱們這兒還怕缺了東西?”

閆嬤嬤看了已經閉了眼的常嬤嬤一眼,平著聲兒道:“奶奶,那桃香皂姑娘用著和媳婦子用著味兒不同。襲人身上的味道就是桃香皂的味道,但是跟素雲和碧月用了桃香皂的味道不一樣,倒是跟平姑娘用後的味道一樣。平姑娘可是璉二爺的屋裏人,這襲人……”

李紈撲棱一下坐直了身子,牙縫吸口氣遲疑道:“這、這意思是……襲人她……她……可是會是誰呢……大老爺……如今離得也遠啊……”

常嬤嬤趕緊啐道:“呸、呸、呸!奶奶渾說什麽呢!”

李紈笑道:“我這不想不出來能是誰嘛!往常咱們府裏只大老爺最多這樣的事兒……”

閆嬤嬤道:“大奶奶這猜法,可是舍近求遠了。”

李紈倒吸一口涼氣,搖頭道:“不能吧?寶玉才多大?且她向來在姐妹間廝混的。這……老太太太太若是……這可不像話。”

常嬤嬤翻個白眼道:“要不怎麽跟奶奶說這個呢!雖是跟咱們沒點幹系,到底是一個府裏的,還牽連著幾位姑娘。”

李紈一時也沒什麽想法,常嬤嬤道:“方才我跟閆嬤嬤說了半日,這襲人是老太太給了放在寶玉屋裏的,這麽說來這麽著也不算越了規矩。再來,如今這襲人在太太跟前也極是得臉的,說是寶玉房裏第一人也不為過。這兩尊大佛都供著呢,她這般,也算……也算是題中應有之意了。”

李紈點點頭道:“嬤嬤們說的對,這橫豎不歸我們管,這人是老太太太太給的,有什麽沒什麽的都是人家的事,跟咱們丁點幹系也沒有。姑娘們……咱們也沒法子,老太太樂意寶玉天天在跟前,寶玉又那麽個性子。”

常嬤嬤嘆息道:“這二爺都已經知人事了,還這麽著,往後可別帶累了幾位姑娘的名聲才好。”雖是感慨,卻是沒個法子。

李紈白日裏跟迎春惜春說了境與意之是,晚間便到了珠界裏欲好好參悟一番。只是臨睡前知道了這麽個事兒,心裏就難安靜下來。探春幾個還罷了,黛玉可是林家的姑娘,襲人這樣的事老太太太太不一定知道,自己如今知道了,該不該把話透出去。思來想去,發覺自己就在一個圍圈裏團團轉,心道這麽想事情可不行。便索性歇了參悟的心思,細細考量考量這樁事。

如今寶玉已知人事,這事可以肯定,再來就是老太太太太知不知道。而這不是李紈關心的,李紈關心的是對幾位姑娘尤其是黛玉的牽連。她又想:老太太若是知道了,以老太太對寶玉的疼寵,就算想把寶玉遷出內院去,寶玉不肯,哭上一場鬧上一回,老太太必定心軟的。

再說那定要遷出去的理由也不好說,孫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跟身邊的大丫頭有了牽扯,這大丫頭還是自己放過去的,這話怎麽說都像是得了自己的準的。既如此,恐怕即便老太太知曉了,也是不了了之的事。

若說起太太,只要不是礙著寶玉,妨了旁的哪個姑娘爺們的太太是不會上心的,何況太太是什麽事情都指著眼前一口火氣的人,並沒有多少長遠打算的能耐。這麽看來,太太便是知道了,大約更關心的是寶玉年少貪歡傷了身子的可能,旁的才不會多管。偏這襲人性子溫厚,在寶玉一眾丫頭裏長相也不出挑,若是太太不想委屈了寶玉又怕真被狐媚子帶累了去,這襲人倒是個好人選了。

李紈思來想去,到底還有一絲希冀,或者老太太能多想想,有什麽妥當法子能把寶玉從內院裏遷出去;或者太太能得了什麽能人得指點,有個像樣得做派。這麽想來,這事兒還是得露給老太太太太才好,只是這事兒該怎麽透出去還得更嬤嬤們商議,自己沒這個能耐。若是老太太太太知道了,果然沒什麽舉措,那自己往後也只能私下裏多提點下林妹妹了,實在不行就給姑老爺透個話兒也成,只是這麽一來恐怕要礙了兩家的親近,實在是下下策了。

打定了主意,李紈總算能放下這個心思,好好琢磨一早跟迎春惜春所說的東西來。當時聽迎春與惜春說話時心裏一動,卻沒能得空細想,這會兒挖出了那份感受,細細考量。——迎春參不透布陣心法裏頭所謂‘意在陣先’,因她所知所見者,皆是‘以物載道’,當是意在陣內。惜春卻道所謂意在陣先即‘胸有成竹’,作畫者以筆達意,那意卻是在成畫只前的。細想之下,實在是兩人視角不同,以畫為例,迎春是賞畫人的心思,惜春卻是作畫人的體悟。

迎春所習陣法,乃是布陣之心法,當是與作畫者角度相通,是以才會聽了惜春的話後大有所悟。萬物皆成境,亦即意在境先。以物成境之前,早已有境意在前了。

李紈只那麽想來,一時楞怔,片刻間,識海內金海翻騰,天邊金光陣陣,似乎在牽引著融金般的海水,那海水湧落間忽而成樹忽而成雲,李紈心有所覺,略一動念,識海中間緩緩牽起一股金浪,旋轉上升恰如巨龍吸水,一陣光閃後,那道水柱似脫了力一般洩了開來,露出浪頭上一座玲瓏屋宇。

兩層小樓,中方端圓,飛檐通窗,玉階環廊,正是那貪歡小住玲瓏閣的模樣。轉瞬間,又有巨樹成於樓前,掛果如珠,其色勝丹,嗐,不正是珠界裏種的那株荔枝樹!李紈人已入定,只淡看識海裏潮起雲湧,成象化水,各樣大小物件不斷成型又不斷融於金海,轉眼又成了另一景象。

在小住二樓開間榻上,沈寂已久的《太一無傷經》無風自動,浮現一行小字曰“一念成境”。

不說李紈如何了悟精進,待她終於適應了新境界後才出了珠界,鎖了神識靈覺,安心做回凡人。總算想起進珠界前的種種是由,轉日得了空便留了嬤嬤們商議如何透話給老太太太太知曉。

這日午後日暖,襲人正坐在窗前做針線,見鴛鴦來了,忙笑著放下活計起身相迎,見鴛鴦不是平日神色,還不待他開口,鴛鴦已一把把她拉到了窗邊,四下看了沒人後,才壓低了嗓音道:“剛我陪著老太太在後廊下閑坐,外頭恰有婆子議論你,道是……”遲疑一下,到底事關重大,還是咬了牙道:“道是你看著眉心已散,不是處子之身了。”

襲人一楞,鴛鴦也顧不得旁的,急道:“你趕緊想想法子,我得回去了。”

襲人略一遲疑,到底還是伸手拉住了鴛鴦,拿牙咬了咬嘴唇,輕聲道:“你別擔心。這事兒……這事兒老太太跟太太都……都知道的。”

鴛鴦極為驚訝,擡眼呆看著襲人,眼見著襲人面色大紅,才驚覺不妥,忙垂了眼簾道:“這就好了,那沒事了,我走了。”襲人不好再想留,這事也沒法倆人細說,只心裏記下鴛鴦的好處。

李紈見事情過去了陣子,卻丁點動彈也未見,知道果然跟自己早先想的一樣。大家子裏行事,總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尤其是如今的府裏,待到事情躲不過去了,就不知道有沒有人會後悔。她自覺能做的已經做了,也不再多管。只是沒想到常嬤嬤因著黛玉的奶媽王嬤嬤借著李紈這邊給南邊捎信,來往日頻,就結了交情。

這事兒透了出去,原指著賈母跟王夫人能有點像樣的動作,哪想到是這樣結局。常嬤嬤想事與旁人不同,她看來,這賈府裏的汙糟事是賈府自己的,林黛玉卻是無辜受累,且這事兒一旦有點什麽,最大的牽連就是林黛玉了。

這回王嬤嬤來取南邊的書信時,常嬤嬤便借了個話頭把寶玉襲人的事兒說了。王嬤嬤當時臉色都變了,回去屋裏狠狠掉了幾滴眼淚,連那回信都沒來得及看,就急急給南邊寫了信去。

待李紈知道時,王嬤嬤那南去的信都已經送出去了。常嬤嬤同李紈說了,才去看李紈臉色。李紈無力道:“嬤嬤是埋怨我沒能幫上忙?”

常嬤嬤往前一跪,道:“奶奶罰我吧。”

李紈趕緊上前,親自把常嬤嬤攙了起來,埋怨道:“你看看你,我還沒拿出主子款兒來呢,你倒先將我軍了。我什麽也沒說啊,這種事兒,我又想不明白的。你們這麽做總有你們的道理,想來也不是壞心,罰什麽罰!”

常嬤嬤起身了,聽李紈說完,才低頭道:“這事要說沒兩分意氣用事,我自己都不信。這寶玉都已這樣了,老太太太太也知曉了,還是照舊。眼見著是沒把姑娘們放在心上想。別說什麽多心不多心,當年珠大爺不得寵?珠大爺屋裏放了人就單開院住了,怎麽沒見還把珠大爺跟大姑娘放在一處養著?!怎麽大姑娘的時候能想著的事兒,如今就都不是那個例了!”

李紈聽了這話都替賈府尷尬,嘆氣道:“我原先也想來,恐怕是不了了之。果然如此。寶玉如何比得大爺,要寶玉住到外頭來比殺了他還難些,說不得就得鬧上一場。若是鬧得老爺知道了,恐怕就得帶到老爺身邊教養了,太太都得跟著吃瓜落。”

常嬤嬤點點頭道:“就是這個意思,說白了就是自家的哥兒金貴,旁人家的姑娘都是草。我也看了,咱們也沒那個能耐說動誰去,一個不妥還引著各處不悅。只是就這麽眼睜睜看著,那不跟幫兇一樣了?!所以我才給王嬤嬤透了話,自家的女兒總是自家最疼。林姑老爺那麽大官做著,總比咱們多些見識多些法子。”李紈聽了點點頭。

閆嬤嬤卻對常嬤嬤道:“你也承認有兩分意氣用事了。高門大戶裏,哪有那麽些光明公正,你要打抱不平,打得過來嗎?早年間在府裏就是那樣,老太太提著你耳朵教了多少回了!原看你的樣兒,以為跟著奶奶過來改了性子呢,怎麽這兩年又回去了。

這事兒說小小,要說大了也大。真的鬧得林家跟府裏不合,或者鬧出別的什麽話來,王嬤嬤是林家人,到時候人家直接回南邊去了,我們可怎麽辦?老太太太太既是打了息事寧人的主意,卻被你給翻了出來,就算不能在明面上怎麽著,這日後的冷言冷語小鞋子暗刀子還能少了?

剛舒心點的日子,你還不想過了是嗎!我同你說,蘭哥兒可還小呢,打抱不平也得看看咱們自己有沒有那個能耐,若是行俠仗義把自己個兒搭上了,可才真成笑話了!”

李紈見閆嬤嬤動了真氣,趕緊道:“嬤嬤說的也有理,若照了我的意思,把寶玉遷出來自住一院,往後也拘著別隨意往內院裏去,男女七歲不同席的規矩也得做起來。這樣才是頂好的。只是嬤嬤說得對,這事兒由不得咱們。

只是咱們就這麽幹看著,心裏也實在過不去,常嬤嬤才給王嬤嬤露了點口風。要說這事兒真要追究起來,也追不到咱們身上。畢竟府裏那麽些上了年紀的嬤嬤,眼裏經過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,看出襲人不是姑娘身的也該大有人在。王嬤嬤是自己看出來的也未可知嘛。

再說到底,人在世上,總是有所為有所不為。嬤嬤也說了,早兩年常嬤嬤也不這樣,這兩年是咱們也有底氣了,也不指著府裏如何,有些事,該伸手時伸把手,也沒什麽。”

閆嬤嬤聽李紈如此說來,也不好不依不饒,到底也沒個為了外人的事情自己幾個起哄的道理,雖緩了緩口氣道:“奶奶說的何嘗不是。我只怕常嬤嬤打抱不平打習慣了,真當是咱們府裏的包青天了,到時候惹得事端不好收場。”

常嬤嬤點頭道:“說來也是我魯莽了,閆嬤嬤說的是,我是得好好反省反省了。”頓了頓道,“但是這回的事兒我可不後悔,若真的有什麽,我也能扛下來。”

李紈見兩位嬤嬤意見不合,實在是兩位心性不同,也沒法開勸,只好表明立場道:“我們如今也不比往常了。過日子總要往舒坦了過,比起強出頭來,給姑老爺透個消息算是個妥當法子了。只是以後嬤嬤有什麽想法,不如先同我們都說說,商議著再做就是了。”各捧一邊,兩位嬤嬤也知道事情已然如此,多說無益,就這麽揭過去算了。

李紈晚間獨處時細想常閆兩位嬤嬤的沖突,真是沒有辦法簡單說出什麽對錯來。

閆嬤嬤是管規矩的,也是賈珠去了,若是在時,連著賈珠的姬妾規矩都得事閆嬤嬤來掌管。看閆嬤嬤日常行事,也是把規矩兩個字刻到了骨頭裏。依著規矩來,大家子裏長輩有了定論的,哪有小輩反駁的道理,更別說背後動作了。

這寶玉的事既然老太太太太都有了章法,李紈只依著行事才對,想著幫哪個出頭,說白了不就是認為老太太太太行事不當,乃至不慈?這可就是誅心之論了。且在閆嬤嬤看來,林如海既然把林黛玉放到了賈家,就該知道賈家是什麽樣人家。他自己不上心,只交給賈母就萬事不管了,那也是林黛玉的命苦,遇上這樣不把女兒當回事的爹。

這都是別人家的事,與李紈毫無幹系。李紈伸手,那叫狗拿耗子,況且還有可能越發招了王夫人不喜,甚至招來賈母的不滿,實乃不智之舉。人生在世,哪有那麽多不平可管?明哲保身說來不好聽,哪個能笑到最後的人不是深谙此道的。

還有常嬤嬤見話透了給賈母和王夫人卻毫無動靜,就自作主張透給了王嬤嬤,這叫背主行事!且王嬤嬤與南邊通信還都過的李紈的手,這若要真追究起來,難保沒什麽形跡。林黛玉再好,也是要出門子的,賈府再如何不過這麽兩年,李紈卻是要在這裏過一輩子的,若真為了一時不平賠上了一輩子的順心日子,常嬤嬤說擔待,她能擔待什麽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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